【坤农】雁
-尝试写民国风
-严重OOC预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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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
他记得湖滨旅馆的日子。
他记得秋高气爽,雁过留声。
01
“您请。”招待提着他的皮箱,示意。他整理了一下崭新的太阳呢西服,信步走去。
时值仲秋,是淡季,敞亮的客堂里宾客寥寥,仆役也都打发去了,清冷极了。
蔡徐坤是一个人来的,因身子骨单薄,家里便叫停了学,送他来疗养一阵。
门廊边是一片草地,种着几棵老树。秋风簌簌吹过,草和落叶轻轻摆动,看着格外舒心。大雁来这里做窝,在树丫上扑棱着翅膀,肆意地叫。京城宅子里来的少爷痴痴看着,一双清亮的鹿眼巴不得把这景物都收进去,出了神。
“少爷若是嫌吵,马上就赶了走。”
“不,不必。”他转回头微微一笑,“只是想问,可有靠近这园子的房间?”
如愿以偿,套房的阳台正对着草坪,漆成白色的铁艺栅栏外一个阶梯通向野趣世界。他坐在书桌前看了一会书,瞧见园子里来了个孩子。
他站在阳台上,阳光正是最好的时候,秋风和缓,那孩子便只穿着一件短褂在草地上同些猫猫狗狗奔来奔去的,好不开心。
蔡徐坤凝神望着,想到自己病弱的身体越看越羡慕,看见小狗争着舔那孩子的脸,竟呆呆得笑出声来。
突然那孩子注意到了他,便径直跑过来。他有些紧张,整了整衣裳,摆出一种严肃的派头。那孩子在阶梯下,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,下垂眼单纯稚气,双手局促不安地藏在身后。
“...先生可知道,雁儿今日才飞过来筑巢的。”
“我从前只见过鸿雁飞去,却未见过飞来。”他没料到第一句竟是这个,而那孩子还一脸认真的样子,感到有些好笑,“看起来我也就比你长几岁,怎么叫我先生?”
那孩子一下没了主意,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办,声音软糯可爱。蔡徐坤一脸戏谑地看着,
“叫哥哥。”
“哥哥,”那孩子竟十分乖巧,肉嘟嘟的脸蛋仰起,腼腆地笑了,
“雁儿哥哥...”
倒也少有孩子给他起绰号的,从前宅子里二房三房的小孩从来都是战战兢兢。蔡徐坤顿时对他产生浓厚的兴趣,正欲交谈,就被远处老妈子的叫唤声打断了。
“立农——来送东西——”
“来ne——”孩子应和道,便向一旁跑去,匆忙转头回一声,
“雁儿哥哥再见——”
02
打听下来,那孩子是门房的侄子,逃难过来的,父母接连病逝,最后便在这里养着打个下手。
见过一面之后,他总是来玩,蔡徐坤也乐意奉陪。那孩子性子活泼机灵,笑起来格外可爱,真是让蔡少爷有圈在怀里捏捏小脸的冲动。
有时,他就坐在树下,而立农乖乖地趴在一旁,听他讲故事,讲京城动乱,讲大宅子的严规,讲父亲是如何如何严厉可怕,立农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,双手捧着脑袋,像一只温驯的兔子,他总忍不住摸摸他的头。有时他静读,抬头发现立农早就进入梦乡,凑近了看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,晶莹的泪珠映在眼角,嘴角微微上扬,睡容动人,看来是个好梦。
蔡徐坤渐渐看入了迷,不自觉在心底种下了几尺情愫,触动的心跳声清晰可闻。
“农。”他轻声唤道。
他知道他听不见,下一句却没出口。
南方的秋风是柔和的,拂过树梢,拂过草地,抚摸着两个孩子熟睡的脸庞。
以后的每年,蔡少爷总会在秋日里来湖滨旅馆小住,与那门房的孩子一同玩耍。
不在的日子,他也日日盼,月月盼,拨开雕花的窗棂,他会想起立农童真的笑容,对着春来的大雁痴痴地笑。
03
“坤,西边巷口的卷饼——”
陈立农一下冲进套房,正好撞见一旁整理袖口的蔡徐坤。
“你现在可好...连门也不敲了。”蔡徐坤接过早饭,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。
“趁热才好吃啊。”
少年委屈地嘟了嘟嘴,眼看面前人咬下卷饼才罢休。
“嗯嗯,还是这个味道。”
“洋人那里可有这种东西吃?”
“那当然没有,不然我为何叫你买来?”蔡徐坤边吃边道,“这三年,着实想念这味道。故在家里不足一月,便急忙过来了。”
陈立农撇了撇嘴:“只是想念这味道家里请了师傅也能做的,京城里头什么吃不到...”便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。
蔡徐坤招架不住,走向试衣镜顺手拍了拍陈立农的后脑勺,“你呀……几年没见滑头了不少。”
“我可没有,倒是雁儿哥哥一大早这拾掇的,怕是有哪位贵小姐来了?”
陈立农本只打算开个玩笑,可镜子里的人却停止了动作,一双好看的眼睛透过镜子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,他好像明白,又不确切。
隔了好长一会儿,蔡徐坤才摆了摆手,
“罢了,以后休再开这样的玩笑。”
陈立农坐在沙发上,听着蔡徐坤讲在英国的见闻,讲他接触的新事物,什么人权啊平等啊民主啊诸如此类,都像是极遥远的东西,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。他翻看小少爷的笔记,文章,其文采斐然立意深刻,立即佩服极了,看蔡徐坤的样子似乎更加散发着光芒。
许多朋友常常来拜访蔡徐坤,有的也在这里小住。他们会在阳台上高谈阔论,这让他更加地崇拜爱慕于他,但又感到有些遥不可及了。
他真的是鸿雁,陈立农想,然而雁儿是不会落地定居的。他有些莫名的害怕。
两人沿湖散步,走进一间早点铺子,点了两份豆花,落了座。
那家帮伙的姑娘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,穿着围裙,大眼睛白皮肤,圆圆的脸颊长着一颗痣,说不上美丽却是极秀气的。
陈立农注意到蔡徐坤在看她,转头瞄了一眼那烟气里的背影,“她可是这里的豆腐西施,好多客人都是单来看她的。”
蔡徐坤收回目光,没有说话。
女孩把豆腐端上来,瞧见熟人,转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:“立农,早呀,今日怎么得空?”
陈立农帮忙把碗筷摆上桌,弯着眼睛指了指对面的人介绍道:“小蝶,这是蔡先生,我跟你讲过的。”小蝶对着蔡徐坤莞尔一笑,端着托盘便离开了,蔡徐坤也只是点了点头,礼貌性地牵动一下嘴角。
“朋友?”
蔡徐坤心里踌躇了良久,把一块豆腐塞进嘴里,貌似不经意地问。
“对呀,我们这一块的孩子都很熟。”陈立农还想说些什么,但发现对方似乎没有听的意思,便止住了。
“是很漂亮。”头也不抬,语气有些不悦。
“蔡少爷,您那城里的朋友还不够多,竟还和我拗上了。”小陈翻了个白眼,嘟起嘴来。
“这种玩笑话,昨日刚说过不要开。”
蔡徐坤见陈立农一脸傲娇的表情,心里早就乐开了,表面上只是宠溺地勾起一边嘴角,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行啦,我明白。这顿我请了,走,咱回去。”
他把手臂搭在陈立农肩上,发现他竟与自己差不多高了。
“快,叫哥哥。”
“蔡徐坤!”小兔子嘴硬。
“快点!”他掀开短褂掐他的腰。
陈立农受不住嬉笑着跑开了。走到前面几里的人行步道,开心地眯着下垂眼傻笑。
“坤哥——雁儿哥哥——”
他望着小兔子一蹦一跳的背影,乐得笑出声来。
04
再过两日,便到了期限。
他这样想着,却不知道期限之意。似乎每年都是那几日离开的,倒也像候鸟迁徙,也不怪小孩叫他雁儿了。不过现在他已是个闲人,通常也就写写文章赚些稿费,不是租房住着便呆在旅店,干脆再多待些日子。
蔡徐坤刚下定决心,一封家书便千里迢迢地送到他手里来了。
父亲生意不顺,母亲身体欠佳,私定的婚约,从财务厅觅来的职位,一股脑儿地向他袭来。手里紧攥着信纸,蔡徐坤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,心乱如麻。
信里面满满三页都是些斥责的话,都是要他回去给家里帮忙,让家人省心,态度强硬。他一句一句的回味,无力感从四处袭来。他终究是要回那牢笼去的。
蔡徐坤凝望着苍白的天花板,眼里是困惑,悲哀与无助。房间里平静而空寂,他第一次体验到了南国的刺骨的冰冷,却只能无力地,从双唇中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。
门推开,少年走近了,担忧地望着侧卧在沙发上的他,那个一蹶不振的样子,担忧地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。
“兴许是着凉了?怎么窗子也没关。”转身便要去关窗,被他一下子拽住了手腕。
蔡徐坤的心里更加痛苦了,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,但事实上只有一条路可走。他深深地凝视着陈立农,想从那张白皙的稚嫩的可爱的脸上找到抵抗的勇气。
陈立农见那紧缩的眉头,便感觉到了。他接过信函。
“所以,是要走了。”沉默了良久,他仍盯着那几个字,没有抬头。“你想回去么?”
“我...我不想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不愿意去做官,不愿意关在那笼子里,不愿意...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结婚。”
“别的呢?还有别的理由吗?”目光交汇,蔡徐坤立马避开了那想要透析他心底的眼睛。
“...没有了。”
他望向窗外,从敞开的那一条缝里望过去,可以看见那棵高大的古树。
一阵沉默。
“先生,您说要做一个忠于内心的人,要敢于去争斗去辩驳……可是...”少年甩开信,拉门便走,“走就走,您可真是个雁儿!”
蔡徐坤回头,微卷的头发被一阵风胡乱地吹向一边,连个背影都没有捕捉到。
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血印子,紧攥着又松开。
他没去用晚餐,拿着笔坐在桌前,似要写什么出来,然而又不知道要写什么。灯泡的黄光映在半边脸上,映出他的颓废。
门铃响了。
我可没叫服务。打开门,却是陈立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,穿着件白色背心,忽略了他径直走入房间,一屁股坐在床上。
“快要夜半了,明儿还要赶火车,早睡。”
说罢一下拉灭了主灯,自顾自地钻入被中躺下了。
蔡徐坤关上了台灯,整个卧室陷入一片漆黑的静谧之中,颇有些神秘。这个时候,竟感到有些好笑。
他走到床的左侧,小心地掀起被子,轻轻钻进去。立农背对着他,朝外躺着。
月光从窗帘缝中溢出,温柔而哀婉。白皙细腻的臂膀裸露在夜色中,透着荧荧的蓝光,随着呼吸声一起一伏。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十几年都不曾变的。那个兔子般的男孩就在身旁尺寸之处,他却仍然没有胆量把手再伸长一些,触及那腰身。
“抱抱我。”
陈立农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他有些失措,颤抖着伸出双臂将他环腰抱住,下巴轻轻放在少年的肩上。
他可以闻见陈立农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,感受他轻声的鼻息,以及难以抑制的,过于忠诚深情的心思与悲伤。
他难过地越发抓紧了陈立农骨节分明的手,温柔抚摸着那细腻却冰冷的皮肤。越是流露出那情愫,他越是感到凄凉。
偌大的房间,他们两个像两条受困的鱼,在陌生环境中,相濡以沫。
陈立农反过手来,把他稍小一些的手收在掌心里,身子止不住的抖。他看不见那孩子的脸,却能感受到那无力的爱带来的极度的悲伤与苦楚。
“不哭,不哭。”
他不知该如何抚慰,他也恨自己的怯懦。
蔡徐坤轻柔亲吻着陈立农的后颈,感受细嫩的皮肤留给他的一丝丝温存。
依偎在他身后,沉沉的睡去了。
离开时没见到陈立农,后来的十几年也没有。
05
他提起皮箱子,屈身下了小汽车,拍了拍有些陈旧的太阳呢大衣,伫立在破败的洋楼前,五味杂陈。
大概是...物是人非。
前厅成了餐馆,却没有人。通向后院的门封上了,老式的装潢和新的器具放在一起有些违和,四处一片衰竭的氛围。
“客人是来吃茶么?”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出,那个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,提着茶壶走出。
“啊,”
陈立农见到蔡徐坤,有些畏惧地后腿了几步,把茶壶放在柜上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他轻咬着嘴唇,下垂眼惊惶地盯着地面,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。
“农...”
蔡徐坤内疚地上前,却又不敢碰他,紧蹙眉头,
“怎么只剩下你了?”
“能逃的都逃了,这世道,谁愿意在这荒郊野岭的受罪。”陈立农冷笑一声,下垂眼里暗淡无光。
他找不到原本瞳孔里的温度了。
都是他的错。
“同我一起走吧,今晚的渡轮,我们去英格兰,”他一把拽住陈立农的手,激动地说,“就我们两个,没有战争没有阻碍了……”
一声清脆而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。
“农农!”
蔡徐坤惊讶的转头见一个小娃娃从门廊里走了出来。肉嘟嘟的小脸上一对清亮的眸子如小鹿般闪烁着。
“你瞧,我也走不开。”陈立农笑着说,抱起了那小孩,摸摸他的小脸,单眼皮眯成了一条缝,笑颜散发着无限的温暖。
蔡徐坤疑惑地看着他们,自己像个局外人。莫不是成了家?
“他是被丢弃在湖边的,正好与我做个伴。”陈立农眨眨眼睛,看出来他的困惑。
轻抚孩子的头发,
“我们两个,相依为命罢了。”
一句话像把冰凉的匕首,直刺入蔡徐坤的心坎里去,留下血淋淋的一道口子。
蔡徐坤没有久留,吃过了中饭便走。其间几度欲言又止,他想说,又觉得一切都不作数了。
也许再回首,就成了打扰。
陈立农推开了他握着厚厚银元的手,皱了皱眉,有些嫌恶。
车子离开的时候,陈立农故作收拾碗盘,往后厨里去了。
那孩子坐在门槛上,往向远处开去的小轿车挥手告别,黑亮的大眼睛注视着。
蔡徐坤转过头从车后玻璃望去,见湖滨宾馆一点点,一点地消失在视野中,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。原本极力控制的哽咽转化成呜咽声,伴着沉重的鼻息。他捂着脸,极力忍住眼角的泪。
“坤坤,快进来,要着凉的。”
“农农,不哭,不哭。”
06
野雁应枪声落下,落在异国的草甸上。猎犬极度奔跑叼着猎物前来邀功。
灰黄的羽毛掉了一路,尸体被扔在水塘边,带着白毛的细长的脖颈无力的垂在一边,沾上了泥土的杂碎,脏兮兮的,可怜的。
猎人迈着大步走开,把他丢弃在那里。
橙黄的喙指向平静的水面,欲唱还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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